欧陆注册|小姑

 欧陆新闻     |      2023-05-03 10:46

欧陆娱乐平台注册报道:

我和弟弟五岁之前,多是住在爷爷奶奶那儿,那时小姑才十几岁。小姑和一个叫凤英的表姐一起读初中,中学的日子极苦,有人去乡里看自己的孩子,小姑让人捎话,说不想念书了。爷爷听了,说不念就不念吧,赶着骡子车,跑了四十多里路把她给接了回来。凤英却一直坚持念书,考高中不中,复读,高中考大学不中,连年复读,终于考到了呼市去,毕业后成了国家正式职工,住上了楼房。每每说起这个,小姑都后悔至极,埋怨爷爷过去把她接了回来。

辍学后,小姑在家里烦躁郁闷,幻想着过不一样的生活,我和弟弟两个不大的孩子总在眼前晃来晃去,她不开心时,就会呲我们一顿,或者让我们到院子里罚站。但有时候,小姑又同我们玩得很好,比如她幻想自己是舞蹈演员,就在墙头、炕沿上压腿,也指导我们压,引为同类。听了收音机里的音乐,她也幻想自己是个歌手,用一块木头做吉他,最终只做出了一个类似吉他形状的东西,很快变成了烧柴,填了灶膛。跟着家人种了几年地,她实在熬不住,求了爷爷好些天,终于跟着大姑父去到北京打工。几个月之后就回家里,她说在饭馆里洗碗,活累钱少,还被人瞧不起。此后,她再也不想外面的世界,老老实实接受了自己做农民的命运。

如果说小姑还有过另一次小小的抗争,那一定是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的一份爱情,或者根本不算爱情,而只是我天真的虚构。我记不清哪一年,总之是个夏末初秋的时候,二爷爷家来了一家很远的亲戚,是弹棉花的。他们在二爷爷家的仓房里支起弓子,嘭嘭嘭地整夜整夜弹棉花,村子里的妇女们连忙把盖了许多年的被子拆洗,将已经发黑发硬的棉被芯拿去,让弹棉花的人把棉絮重新弹到松软。这一家里,有一个小伙子,很高的个头,头发略略有些卷,因为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的事情和场面,说话办事也都带着一些与众不同的气息。小姑和他两个,渐渐有了好感。欧陆娱乐平台

有个晚上,十五瓦的灯泡周围盘旋着许多小蚊虫,小姑和这个小伙子一个坐在爷爷家的炕头,一个坐在炕梢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我同几个弟弟在炕里,玩一副几乎烂掉的扑克,小姑几次柔声细语地和我们说:“你们去外面玩吧,外面凉快。”我和弟弟们叫嚷着,说外面黑,没有灯。过一会儿,小姑又让我们去西屋玩,我们也没有理睬。又过了一会儿,小伙子站起来走了,小姑把他送出门,回来后冲我们发火:“这群破孩子,整天在这干啥,自己又不是没有家。”可她的愤怒很快便成了伤心,我们知道无意中闯了祸,赶紧作鸟兽散了。出门的时候,我看见小姑趴在了炕梢的枕头上。也许,她哭了。欧陆娱乐平台

没过几天,村子里该弹的棉花全都弹完,这家人收拾家伙什,往另外一个地方去了。小姑和这个小伙子,再也没见过面。若干年后,当我谈起恋爱,通晓了一个青年人的心思,才发觉当时我们这群孩子,给小姑留下了多么大的遗憾。或许,她并没想过要嫁给这个流浪的手艺人,而只是觉得他和村里的小伙子是不同的,只是想同他畅快地谈一次心。又或许,她也谋划过同这个可人的青年一起走掉,不再缠绕在老家的土地上。这种懵懂而朦胧的情感,是她一生中仅有的浪漫机会。虽然这浪漫如昙花般转瞬即逝,留下模糊而略带遗憾的忧伤,但却有更美好的东西就此深藏在小姑的心底了。仅凭这短暂的回忆,就足能抵挡随后漫长的烦躁生活。她年轻过,她爱过,这比什么都重要。

小姑谈了别人介绍的对象,她和对象去乡里置办结婚的东西,特意到中学去找我,还悄悄问我这个对象怎么样。我说,嗯,看起来挺好。小姑很快结了婚,生了孩子,身材发胖,性情变得越来越温顺,除了和最熟的几个人之外,很少说话,总是无声地微笑着。我和弟弟骑着摩托车去给她拜年,她就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吃。我和她开玩笑,说:“小姑,小时候你老打我们,现在把好东西都给我们吃啊。”小姑就会开心地笑,说:“谁让你们那时候气人呢。”欧陆娱乐平台

欧陆登录:www.oyptzc.com

她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何会容易生气了罢,她的人生,都被种田、养猪、喂鸡、做饭、伺候丈夫和儿女占得满满当当,不再有个人的空隙,没有这个空隙,也就不再有气了。她的人生,悲哀而又幸运地融进了一个庞大无比的系统之中,缓缓地、无意识地转动着。

写到这里,我想起《昨天今天明天》那个小品,这个有名的小品,人们执着地为里面的包袱捧腹大笑,却不知最有价值的是一句普通的话:“昨天坐火车来的,今天录节目,明天回去。”对农民来说,过去、现在和未来不是他们意识中的概念,昨天、今天、明天作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隐喻就更毫无意义。在农村,时间和空间是一枚硬币的两面,日子循环往复,犹如一条田垄掉过头来是另一条田垄,犹如耕种完了收割,收割完了继续耕种,犹如一代人总是沿着上一代人的足迹过完一生。在那些实实在在的劳作和无形的命运中,有一个巨大的齿轮循环往复地转动着,无论是母亲、二娘、大姐还是小姑,她们就生活在这样的运转中,既是它的润滑剂,又被它一点点地碾碎。

2013年7月,我在六里桥长途汽车站接到小姑和表妹,她们是来看病的。因为遗传的关系,表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,此前一直不知道,直到初中的一次例行体检,大夫告诉她有问题。2012年冬天,就快放寒假了,小姑夫曾带表妹来过一次北京,在一个医院里,大夫说要做手术,那时候马上要过年了,而且小姑夫照顾表妹也不方便,更重要的是,当时我们都以为是那种开刀手术,只好回去,等着来年暑假。欧陆娱乐平台

我提前给表妹预约了最好的阜外心血管医院的专家号,她们这次来,就是要做手术的,小姑一个人带着表妹来北京了。其实,在十几年前,小姑曾来过北京,打工,待了两个月,回去了。这一次谈起,才知道,小姑到的北京,并不是北京,而是河北,离北京城,还差一百多里地呢。

在医院里,我不能每天都陪她们,好多事情,都需要几乎从不出远门的小姑自己来办,但后来她也都办得妥当。她说:假如我没你这个侄子在北京,这病也得看呀。确是这么个道理,她看透了这道理,因而在担心和恐惧之外,反而多了一种笃定。农民的笃定,多来自于没有其他选择,只有这华山一条路,那,就放开胆子往前走吧。有时候,他们的一生,也是如此。幸好,这条路上也并非只有劳作和辛苦,小姑少年时的音乐梦,对远方的试探,她短暂而朦胧的爱情,或者看着儿女们逐渐长大的希望,都是她珍视的最美风景。她努力赶路,并留恋陶醉其中。

——选自散文集《老家》,百花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欧陆娱乐平台

欧陆登录:www.oyptzc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