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那是在我上初中一年级时，秋天一个星期天的晚上，父亲从单位回到家。母亲炒了两个菜，父亲拿出那瓶没喝完的酒。

那天父亲很开心，从一进家门，就是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。至于是什么事令他如此开心，可能母亲知道，我是不会问的。

“来，和我一起吃！”父亲说。母亲拿来一双筷子。我坐在父亲对面，用筷子夹着花生米。父亲给我夹了一大块炒鸡蛋。

“上初中了，应该懂事了。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才跟私塾先生学识字。我学识字，要感谢你奶奶，是她和你曾祖父逼着你爷爷，他才舍得花钱让我上私塾的。”

那天晚上父亲很高兴，也许因为多喝了几杯，父亲的话说得比平常多，但不啰嗦。他说了那么多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：“人的一生有两个母亲，你也有两个母亲。”他说这话时，我一愣：“我有两个母亲？”

“一个是你的生身之母——你妈，一个是给你立足之地，养活你、培养你成人成才的国家。”于是，父亲给我讲了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，讲了科学家钱学森放弃在美国优厚的生活条件和工作待遇，冒着生命危险，冲破重重险阻，毅然回国，为我国的国防事业做出重大贡献的经历。

父亲一九四七年参军，一九四九年入党，他是我们那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上唯一的一个“老革命”。在他的脑海里，党和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。欧陆平台

那天晚上，也是我少年时代最开心的一个晚上，从那天起，我知道我的祖籍不是现在生活的地方。

“我们的老家在山东。”父亲说，“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时候国家乱成什么样？袁世凯倒台后是徐世昌，接着是黎元洪、曹锟，几年换了几个‘皇上’。哪个把国家和人民放在心上？国乱民不安，官欺土匪抢，穷人的日子难熬，有钱人的日子也不好过。”

父亲告诉我，山东的老家当时有近百亩地，如果划成分也是地主。曾祖父看战乱不停、民不聊生，一年不如一年，就决定把地卖一部分，叫祖父带着还年幼的弟弟，到还没有被日本鬼子占领的内地江苏一带避一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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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祖父说，他老了，故土难离，留下来看着老家，等局势缓和了，祖父再回家团聚。在曾祖父一再劝说下，祖父带着他的弟弟，于一九三五年秋收之后离开山东老家，来到了我们现在生活的地方，投奔当时在这儿的一个远亲。

哪知这里也不安宁，军阀混战，倭寇入侵，土匪抢掠，兵痞横行。真是国无净土，民无宁日！

后来，听说一九三七年日本鬼子占领山东后，肆意地烧杀抢掠，老家的村庄，有一半人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，我的曾祖父也未能幸免。

“你的祖母是一个好母亲。”父亲说，“我说她好，不在于她能吃苦耐劳，任劳任怨，是她很重视做人要懂个‘三纲五常’。她常对我说：‘为人子要重一个孝字，为朋友要重一个义字，为国家要重一个忠字。’岳飞的故事就是你祖母给我讲的，她很敬佩岳飞。”欧陆平台

“我们国家现在越来越强大了，不需要你去打仗做岳飞。”父亲说，“但是，你长大了，出了这个庄子，要想着这个家，说话做事要给你娘老子争光、争面子。出了这个国，要想着这个国家，说话做事要为国争光，学岳飞的一个‘忠’字。”

那天晚上是一轮圆月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，风也不知去向，树梢静静地垂下，像熟睡的婴儿。我回味着父亲给我讲的故事，没有了睡意。此时，父亲点燃一支烟，沉默地吸着，是在想祖母，还是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？

“不早了，明天还要上学，睡去吧！”母亲说。

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，照着我的半张床。望着明亮的月亮，我在想父亲对我说“有两个母亲”时，那一脸郑重其事而又慈祥的模样。

一晃快五十年过去了，“你有两个母亲”这句话，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。